2006.09.01  中國時報
紀大偉

    很多人納悶,為什麼很多作家一整年只交出一兩篇小說,為什麼學者教授一年只發表一篇期刊論文。為什麼他們坐擁這麼多時間,可是卻生產這麼少?有人難免大膽推測:這種作家、學者,恐怕過著優閒甚至懶惰的生活。

    然而,作家和學者的生活並不浪漫。在許多人想像中,作家學者一坐在書桌前,就可以定時定量生產稿件,而且可以馬上交稿付印--可是這種美夢很少發生。對無數的作家和學者來說,找尋靈感(或找尋研究動機、研究論點)和修改稿件都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。

    一般人通常知道找靈感很花時間。在眾人從小學到大學的求學經驗中,只要有了靈感,那麼作業/作文就可以一口氣寫完--有了靈感卻沒辦法一口氣寫完作業的學生,就會被人認為是懶蟲。

 

    不幸的是,作家和學者就算有了靈感,也往往沒有辦法一口氣完稿。出於文壇/學界、編輯以及自己的嚴格要求,作家和學者必須不斷重新面對自己的稿件,一再重寫。坊間有時謠傳,有一種作家/學者七步成詩,一周就寫完代表作--但這種人是異數,這種謠傳也誤導人心,對於有心從事創作和學術的年輕人尤其有害。我自己不是那種人--我寫短篇小說時,同一篇小說重寫三次是很平常的事(從第一人稱觀點改成第三人稱觀點;把焦點從女主角移到男主角身上……);我寫博士論文的時候,同一個章節可以讓我重寫一百次(把過氣的甲論點從每一頁抽出;把尖銳的乙觀點植入每一頁)。

    不必去羨慕、去效法那種「一口氣天才」,反而該要有不斷重寫稿件的心理準備--重寫的過程,很考驗人的耐心,也往往會挑戰一個人的自尊心;但是唯有忍耐重寫的過程,甚至學習去珍惜這個過程,才可能踏上出版之路。

    在寫作路上,在讀研究所的過程中,我看過不少很聰明的同伴--他們極富潛力,但他們無法忍受重寫的過程。他們認為重寫就是恥辱,是失敗。於是他們放棄了筆。留下來繼續寫作和研究的人,其實並沒有比較聰明,而只是比較甘願重寫而已。

    最近一年,台灣報刊與部落格出現一種強烈傾向:作者會先說一個趣味小故事,然後筆鋒一轉,將結論針對台灣政治--小故事只是一個包裝盒,政論才是盒中物。不好意思,我也是這一種作者。台灣的民主過程,就好比多數平凡作家學者的重寫過程,必須不厭其煩,忍辱重來。

    我們曾經得意認為,台灣像「一口氣天才」一樣,在短時間內達至成熟的民主程度;但我們現在卻該承認,台灣必須一改再改,必須忍耐過程的無趣和屈辱。嚴酷的批判是良善;自尊心內傷也不必大驚小怪。如此,才不至於半途而廢,才可能熬過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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