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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裕安/作家】

書名:禁錮在德黑蘭的羅麗塔
作者:蘇友貞
出版社:立緒文化公司

我喜歡把蘇友貞這樣的書話文章,當作「一個人的讀書會」。說她「一個人」,指的是不為授課、升等、專欄、合約等等需要,必須跟著某種大小團體或步調節奏,完成特定素材的特定閱讀。既然是一個人,何集會之有?然而以發表為目的,以文「會」友,求合求鳴,特別是網路之便,就算一個人也無遠弗屆了。

蘇文最有趣的地方,我認為是取材的「前現代」,鋪陳的「後現代」。她最感興趣的作家,大抵是張愛玲、亨利‧詹姆斯、納博科夫、吳爾芙、普魯斯特、費茲傑羅、海明威,但最想探討的卻是時髦的「誤讀」。桑塔「反詮釋」與布魯姆「影響的焦慮」,展開各自對誤讀的正反主張,如今連「誤讀」這兩個字都有各式各樣的解讀。

比如蘇菲亞‧柯波拉電影片名Lost in Translation,蘇友貞的「正讀」叫做《譯意已失》,但「一中各表」,台灣誤讀叫《愛情不用翻譯》,大陸誤讀叫《迷失東京》。誤讀的人可以大聲站出來表示,自己的讀法既不是「瘤」更不是「癌」,而是更上一層樓的「基因改造」,就像有助於黃豆、玉米、馬鈴薯的產業升級,他們的片名絕對有助票房。

取《禁錮在德黑蘭的羅麗塔》這書名一度讓我誤讀,誤以為是講伊斯蘭文化的旅遊書。不過高明的誤導一向歪打正著,談論納飛茲教授的這篇文章雖然只有三、四千字,卻可以為整本書定調。納飛茲把羅麗塔讀成伊朗人民,亨伯特自然是獨裁政權,近乎一度空間極其扁平狹隘的誤讀。納飛茲強烈的「我執」,簡直把奧斯汀、費茲傑羅、亨利‧詹姆斯都讀成「抗暴小說」。

要說誤讀,納博科夫另一部《幽冥的火》,才是根基於誤讀這個主題的小說。安伯托‧艾可的《誤讀》,開章明義就是對「乃麗塔」(Nonita)的詼諧誤讀。甚至,立緒的校對沒有把「享伯特」這個誤讀訂正成「亨伯特」,按照佛洛伊德所有誤讀都有存在價值,顯然不會是沒有意義的。

蘇文還提到納博科夫《羅麗塔》襲自一九一六年柏林一則短篇,篇名就叫《羅麗塔》,情節也如出一轍。與這個議題平行的是張愛玲《半生緣》之於馬寬德(John Mar-quand)《普漢先生》,誤讀的寬容彷彿延伸成抄襲的寬容、影響的寬容。種種對霍桑與皮博迪姊妹、費茲傑羅與琴妮娃、邵洵美與項美麗、虹影與朱利安的平反或質疑,都回歸到誤讀、寬容、跨越這個一脈軸心。

因此如果我將這本書定位為「一個台灣女人的(美國)聖路易讀書會」,也算一種誤讀,所有「貼標籤」都是一種誤讀。但相對於納飛茲一廂情願氣急敗壞的誤讀,蘇友貞剛好相反,她在巴別塔上一再打開可以探頭的窗口。然而她也有所堅持,別人眼中近乎愚騃的堅持,那麼喜歡旅行的她竟然不想親臨上海,這也是寧取保留「誤讀一座城市」的終極信仰吧。

【2006/09/18 聯合報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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